本帖最后由 zhucanjian 于 2013-2-19 10:57 编辑
革命是淤塞导致的溃决——陈行之思想小品辑录(14)
131.《卡夫卡的宿命》 卡夫卡说过一句让人心碎的话:“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写着‘我能够粉碎一切’,我的手杖上写的是‘一切都能够粉碎我。’” 这个人的确最终被社会粉碎了,以至于英年早逝之前在遗嘱中让朋友克洛德把他的全部手稿付之一炬。所幸卡夫卡遇到了一个最不忠诚的最忠诚的朋友——克洛德出于对这位杰出朋友的热爱,违背了卡夫卡的遗言,把他未发表的作品全部陆续整理了出来,这样,欧洲和整个世界才发现了一个天才,这个天才决定性地改变了欧洲乃至于整个世界的文学走向,卡夫卡成为人类精神处境最精确的描绘者,成为人类灵魂的代言人。然而,这无法改变卡夫卡生前作为弱者生存的事实,也正是因为这些事实,我们才通过他的作品了解到人类精神生活极其压抑的另一面,了解到整个人类从来没有说出过的困境。 人类总是在适当的时候为我们奉献出一个真切地描摹我们生存境遇的人,这正是哲学和文学的价值所在吧? 132.《强力:支配我们这个世界的绝对力量》 我常常想,人活得如此乏累如此艰难,究竟为什么?我在对权力的考察中发现,所有这一切盖因于独立于我们肉体和精神之外有一种力量,决定着我们的人生状态,我把这种力量统称为强力。强力对我们的人生构成直接的影响,不仅影响着我们每一天的生存,同时也影响着我们精神生活的质量,决定着我们对于人生幸福或不幸福的感觉。 在不同的社会条件下,强力的构成会有所不同,在我的视野中,强力的最基本成分是政治权力,或者说国家权力,其他都处于从属的地位,这种状况由来已久。 《红楼梦》表面上写的是几个大家族的兴衰,人物命运仿佛有一种微观的特性,也就是说,人物命运来源于具体环境中的具体人物,比如王熙凤造成尤二姐的死之列(尽管这也可以认为是一种权力关系),但是,推动整部小说情节发展的其实是作者没有正面描写的东西,即:宫廷政治对于家族命运的决定性影响,是宫廷政治的风云变幻决定了四大家族的兴衰沉浮,以至于到最后灰飞烟灭,“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如果我们把这件事放到强力系统来考察,就会发现,影响四大家族命运的强力最主要成分是政治权力。政治权力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枢纽,这个枢纽也许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但是它决定和影响着那个栩栩如生的文学世界中的一切,哪怕是一个丫鬟的命运,也是这种权力力量传导的结果,只不过它处在了末端而已。 题外话:凡是伟大的小说都是政治小说,古今中外均是如此。 133.《强力是一个集合概念》 强力是一个集合概念,权力也可以说是一个集合概念。在权力的构成中,既有政治权力、经济权力、文化权力,亦有学术权力、地位权力、家庭权力,甚至于情感权力。以学术权力为例:一位记者采访法国哲学家萨特,问他是不是有意利用了他的名望所造成的权力,萨特失口否认,并为自己的学术活动做了辩解,说他没有利用学术权力。在随后关于政治问题的谈话中,萨特甚至非正式地戏称自己为“无政府主义者”。当然,这与他的学说和实践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是我们从此可以看出,萨特对于学术权力的作用是极为警觉的。如果我们注意一下萨特的著作,注意以一下他存在主义哲学中关于人的处境的观点,我们就不难发现,这位哲学大师对于任何一种形式的强力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在中国当代社会生活中,构成强力的几乎全部是权力,国家的政治权力或者行政权力,这是由我们独特的历史文化和现实政治生态决定的。国家权力决定了我们每一个社会成员的社会地位、经济状况和生活质量,决定了我们所有人的日常生活状态。尽管这样,我们仍旧不能说权力等同于强力,因为人的微观世界中还存在着其他权力(篇幅所限,我今天不触及这个话题)。模糊在一定意义上就是精准,我仍旧认为,决定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状态的,是由国家权力为主要构成的强力。强力与存在的关系,应当到人与社会的总体关系中去进行考察。 如果一个社会绝大多数人感觉被剥夺,绝大多数人处于物质贫困和精神屈辱的状态,那么,这个社会的强力系统一定是出了问题,或者说丧失了正义的品格。这里有一个简单的常识:一个强力系统很难同时维护住得利者和失利者的利益,一方的得到往往意味着另一方失去,所谓社会正义,就是指一个社会具有使之平衡的政治运作系统和运作程序,而不是相反。如果得利者构成了强力系统本身,他们一定会动用国家权力维护自己的利益,去猖獗地掠夺和饕餮另一部分人的利益,这时候,这个社会的强力系统就可以被称之为专制主义或者极权主义的了。 134.《强力胁迫下的个体命运》 在强力面前,作为个体的人是极为渺小的,甚至可以说,你很难预测个体命运的方向,这是因为历史的作用力并不总是能够达到个体,这样,其他的强力就会出来作弄渺小的人,让人分别处于不同的境地,甚至是与历史发展方向截然相反的境地,这时候,我们就应当考察微观世界中的强力。但这并不意味这些人的命运全部都是脱离历史的。在所有的强力中,历史中的强力或者说社会运行中政治的行政的强力是所有人命运指向的基础,个体命运往往曲折地反映历史强力和行政强力的作用,我们如果想对现实做出合乎历史的认识,就应当去考察历史,考察在历史进程中的讨生活的人。这恰恰是文学最根本的出发点。凡是不能从历史发展角度、从人类普遍处境看人的文学,都不能说发现了人,理解了人,这样的文学很难达到文学应当达到的境界和高度。 我们在对强力做考察的时候,常常会感觉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个具有生命活力的有机体。一个强力系统好比一个人的人体,位置最高的那个人是大脑(称谓:“首脑”、“领袖”、“领导”、“头儿”),大脑决定生命体状态并支配生命体各个部位,赋予这些部位以生命。相对于大脑来说,肢体只是执行命令的工具,它必须为大脑而存在,它们是一种共存的关系。所谓关系,就是矛盾,就是运动,因此,大脑和肢体之间就构成了一种极为特殊的矛盾关系,这种关系稳定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个强力系统的状态。 大脑可以废止某些部位,就像某人决定公开宣布废止反叛的下属,甚至于“灭九族”那样,但是这只是在极端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情。为了延续整个系统的生命,大脑一般不会采用这种极端的形式,它总是平和地、稳妥地来处理此类性质的问题,既在不引起疼痛的情况下替换下无法继续使用的部件,使整个机体重新恢复健康。这就是世界上大多数强力系统,大到国家,小到一个单位总是能够保持相对稳定的原因之一。然而这需要条件,在一种情况下,比如肢体全部溃烂,大脑再也没有能力大量更换和复制新的肢体,这种无法抑制的溃烂甚至于危及到了大脑(比如政变,比如官员腐败),大脑就会动用全部力量予以遏止,遏止仍然无效,溃烂继续扩大,无药可医……直至革命爆发,社会死亡。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才能够说这个强力系统死亡了。 在这里我们没有考察外界因素导致的强力系统的瓦解,这是因为,外界因素(社会运动、群众拥护与否)需要极为苛刻的条件才能够对一个强力系统产生影响,通常很难得到这些条件。强力系统的被扰动,被感染,最终死亡,需要的更多的是内部因素,是生命体自身的那些原因。只有生命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出现了问题,外部创伤才能够在它的肌体上产生进一步的感染。 这里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当这个有机体一旦遭受外部创伤,大脑和肢体经常会自觉地做出同一的防御反应。这与它们对于生命体的自觉认知有关。出自于本能,它们当然知道最重要的是生命。它们就是在这种状态下顽强地延续生命的。所以,除非情况特殊,肢体不可能反抗头脑,相反,肢体会做出很多行为让头脑相信自己的忠诚,敏捷地执行头脑的命令,在这个意义上,这个机体是健康统一的。
强力系统通常是一个梯形结构,无数子系统构结成为母系统。子系统和母系统在生理学层面既相互独立又相互关联,因此,它们会面对同样的生存与发展的问题。它们对于生命体遇到的问题的反应形式是一样的。经过这些考察,我提出的问题是:普通人在哪里?当权力作为强力影响和决定着每一个人的人生命运的时候,你知道究竟是什么规律在起作用吗?你知道相对于庞大的强力系统你自身何等渺小吗?你知道你作为一个细胞既有可能栖身在权力肌体的健康部位也有可能栖身在腐烂部位,而你的生命状态又直接取决于你所处的位置吗?可见,在整个社会开始书写人的历史之前,我们只能在这样的强力系统中生存,我们任何个人的历史都只能是一场虚幻,它软弱如泥,我们的灵魂甚至无法在强力的践踏下保持哪怕形式上的完整。 135.《作为思想的强力》 一种思想,一旦成为控制人的工具,那么,它就会成为独立或超然于人类精神活动的强力。这种强力往往具有一种侵略性的本质,不管它主观意愿如何,在客观上必将导致对人类精神生活的压抑和萎缩。思想本来是人类交流和认识世界的手段,但是,如果其中的一种思想被强化为试图控制人类精神生活的力量,它事实上也就消解了人类认识世界和进行交流的任何可能,成为了人类精神生活的主宰。在被主宰的状态下,人将失去思想,进而失去自身。 136.《思想与意识形态的区别》 思想在其基本意义上是个体的产物,意识形态则是团体(国家、政党)的产物。在这个意义上,意识形态比思想更便于得到形成强力的条件,甚至可以说,意识形态本身就是强力。意识形态强力的特点是,它不取决于意识形态是否合理和正确,而是取决于它的强力属性。这种强力也可以这样来表述:它是对人的思想和行为进行控制和改变的力量。 这种强力存在于每一个有人活动的地方,它甚至弥漫在每一个河湾、山洼和坡地。任何人如果把意识形态强力作为武器对人使用,都将构成对人的精神发展的阻碍,它对人类进步起的都将是一种反作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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