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文化问题对话.1
鲁白 记者：鲁白教授，我想请你根据你在美国和中国的经历，就你的认识和思考，谈谈你对科学的看法。你认为当今世界科技发展的特点是什么？ 鲁白：我想大概有三个特点，一个是全球化，英文叫Globalization。世界是平的，我想因为网络的关系，使得科学研究，科学家之间的交流，变的非常全球化。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科学家互相之间的交流，沟通，非常之快速，没有昼夜之分。而且科学发现和科学观点的发表，也非常快。有些几乎马上上网，所以就是一个全球化的现象。第二个特点是多学科，综合。现在的科学家，不仅要对某一个特殊的学科比如数学，物理，化学的深入了解，而且要求必须有各种各样的知识，对各个学科的发展都有一定的了解，经常能把别的学科的思想，方法，见解，应用到自己的研究当中去。这就对科学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为一个人不可能是很多门学科的专家，所以你就经常会有很多的合作，跟不同领域的科学家合作，才能做出重要的科学发现。第三个特点是，现在科学的研究，跟社会，跟应用距离越来越近，而社会对科学有比较大的要求。就是说，对我们科学研究也好，科学发现也好，怎么样尽快的能够跟社会沟通，一个是应用，一个是让社会有所了解。我觉得现代科学，这三个特点很显著, 对我们科学家也提出了新的挑战。 记者：现在很多人通常都闹不明白，科学和科技之间有多大的关系和差别。你刚才讲的科学，又希望和应用贴的很近，但实际上，往往很多的技术领域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发展，你如何看这个问题呢？ 鲁白：我觉得科学跟技术，是两个有相当距离的概念，但是这两个词经常在一起用。在中国，民众也好，有些领导也好，常常会把这两个概念给混淆，好像一说到科学，就觉得是卫星上天，两弹一星。其实这些都是技术，不是科学。科学更多的是一种理论，概念，思想方法，而这个理论，概念，思想方法是技术发展的一个前提，但它不等于是技术。往往是科学走在技术的前面，这里面我稍微说开去一点。有些国家，比如说日本，因为考虑到经济发展的原因，所以他很强调技术。但在过去几十年，没有强调科学本身的发展，结果他到经济技术发展一定程度，它就再也上不去了，现在倒过头来再重新花大量投资支持基础科学的研究。其实科学研究本身是技术发展的基础，没有巨大的科学研究作基础的话，技术的发展最后会受到限制，就不能得到很好的发展。这是我们历史上值得借鉴的一个事实。日本过去没有做好基础研究，对技术发展到最后形成一个瓶颈作用。而像美国，德国也好一点，他们花蛮大的力气在做基础研究，在做科学。而科学本身的发展，就自然而然的推动了技术的创新，推动了技术的发展。科学和技术，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是经常会混淆。 记者：我们可不可以从美国在科学和技术这两个不同方面的投入，经费投入，来做一个大概比例上的了解？ 鲁白：在美国的话，对科学投入主要是政府行为，政府还有一些私人基金会会对科学有一个很强的投入，即使是现在经济情景很糟，还是靠政府对科学的投入，靠政府行为。但是对技术的投资，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企业界来提供的。科学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企业就会介入，有些是公司直接投，有些是由风险投资基金投，来促进从科学到技术转化。最明显的例子是Google，Google作为搜寻引擎的思路开始是在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系做的研究，后来很快就有风险资金投入，促成了一个很成功的公司。对科学本身的投资，企业不是主要的，是政府的投入行为，但是当科学研究产生应用价值的时候，企业往往会有一个很快的介入。对我们国家来说，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是，怎么样把各个关节打通，使得科学能够很迅速，很有效的，进入社会，进入市场，这是一个我们面临的挑战，机制上也需要做很大努力来改善。 记者：我们换一个话题，谈谈科学和和文化之间的关系。 鲁白：我觉得科学发展，大概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把科学作为一种知识，这是在18世纪，或者更早一点，科学一直是被认为是一种对人类自身的认识跟对自然的认识，把它作为一种知识。进入20实际以后，有一种思潮，认为科学除了产生知识之外，还是一种生产力，因为科学对技术有明显的影响力，制约力，科学发展往往会带来技术的更新，带来生产力，邓小平一个名言是“科学就是生产力”。这是第二阶段。我觉得科学发展到今天，已经进入第三阶段。就是除了知识和生产力这两个之外，科学还是一种文化。我想打一个比喻，就是今天我们看科学就像看体育一样，我们知道体育已经变成一种文化，变成社会生活的一种老百姓都介入的文化，社会发展到今天，科学应该也是一种文化。科学跟体育有很多类似的地方，譬如说，体育可以提升一个国家的尊严，加强民族的聚集力，或者说“国家形象”。一个国家的体育好，它会提高国民的自信心，会在世界上有很好的形象。而我觉得科学也是有类似的效应。一个国家科学的强大，会强化这个国家的民族自尊心，对国民有一个凝聚力，也会提高在全世界竞争力。这是第一。第二，体育有一个很明显的现象，就是竞争性。体育中的竞争性往往是互相之间的，运动员之间的竞争。其实科学也有这样一个特性，就是竞争性，当然不是在摄像机前面的竞争性，而是在发表论文，科学发现，还有包括对技术的推动，诸如此类都有竞争性在里面，这跟体育很像。第三跟体育很像的地方是什么呢？就是所谓的娱乐性，娱乐性是在哪里边，我觉得人都有一个嗜好，兴趣。有不少人对逻辑思维会有一个兴趣。你比如说下棋是一种逻辑思维，看侦探小说也是一种逻辑思维。而科学研究，里面有很强的逻辑思维的成分。体育有娱乐性，大家都喜欢看球赛，看各种各样的体育比赛。而科学中的这个逻辑思维这个东西，是非常有娱乐性的。 记者：稍微打断你一下，逻辑思维有趣怎么讲？ 鲁白：比如说看侦探小说，它对人有一个刺激，吸引作用，吸引你去探根究底。所以你读侦探小说会一口气读下去。科学本身有很强的逻辑思维成分在里面，所以呢，应该把科学视为一种文化，就是说科学发展的过程是一种思维发展的过程。假如把科学的发现过程介绍到大众当中，变成一个逻辑思维方式，我觉得对大众会有很强的娱乐性。另外一个是创新，科学非常强调是要创新，一定要跟人家不一样。创新是科学也是艺术的根本。 比如说艺术家，你的画要是跟人家像的话，哪怕画得再好，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一定要体现出个人的特色，你的个性。科学要是没有创意就根本没办法发表，根本没办法被科学界接受，所以从创新意识上来说，其实也是一个娱乐的一部分。大家为什么喜欢去博物馆看展览，为什么喜欢去音乐会听音乐，这里面有娱乐的成分。人们从欣赏艺术家的创新中得到娱乐。我觉得科技的创新性，其实也是人生追求的目标，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就使我想到另外一个相关的话题，就是科学应该是一种文化，是一种生活方式。社会进步到一定程度，它对生活有更高的要求，要一些更深刻的东西。再说远一点，我觉得生活人生应该有四种不同的组份，第一个组份，随着经济的发展，大家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对房子有一定要求，对交通有一定要求，对饮食有要求，对健康有要求，这就是所谓的物质生活。第二个组分是所谓的智慧生活，人们对科学艺术，历史文学有一定的需求。科学文化属于这个范畴。你对生活的思考，你的思维方式，很多都会因为科学文化的介入，会使得你生活的品质不一样。还有第三个组分，跟科学关系稍微远一点，那就是所谓的感情生活，人的感情生活是生活当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其实对生活感受最深，记得最牢的就是感情生活。最后还有一个组分叫精神生活，精神生活不一定是宗教，而是对生活的目的，对生活的终极的愿望，是一种人生体验，这是第四个组分。所以说整个生活，社会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对生活的要求越来越高，就可以不同的组份。其中有一个重要组份就是智慧生活，科学文化是其中的一部分。它会使得人的生活变的更丰富，应该把科学作为一种文化。回到上面的话题，科学发展的第三阶段，就是将科学视为一种文化的阶段。 记者：说起科学文化，好像比较含糊，一般人不容易理解。你怎么样一一种有效的方式使人们弱势理解科学文化？ 鲁白：我觉得有一种方式，认识科学从认识科学家本身开始。科学家首先是一个人，而且有些人非常有意思，很有趣，那很多科学家，他们生活很丰富的，很精彩。假如把科学家作为一个人介绍到大众中去，就像你介绍一个体育明星，或者介绍一个演员一样，很多跟体育有关的文化是围绕运动员，教练员来发展起来的。很多大众的娱乐文化是围绕着演员，导演们的生活来开展。其实科学里面有很大的组成是科学家，而很多科学家是非常有趣的，他们的生活是非常精彩的，所以我也觉得这是一个切入点，就是怎么来看科学家的人生，科学家的人生有时候是非常有意义的。 记者：你觉得在美国，或者其他的西方国家，科学文化是否提的很多？他们是怎样将科学文化融入到现代生活里去的？ 鲁白：在比较发达的国家，像欧洲啊，像美国啊，科学家是在中产阶级，而科学也成为社会的一种文化的组份。人们关心的问题，讨论的话题，很多会跟科学有关。但不是说科学理论，而是说科学怎么影响生活，怎么影响我们思维方式，影响我们的伦理观念。举个简单的例子，能源问题，怎么样应用不同的能源，少用碳能源，或者全球变暖问题，干细胞问题，这些问题其实对每个科学家来说，相对来说比较远。因为科学家一般做研究比较专。比如我个人是研究学习记忆，认知，还有精神健康这方面的。但我会经常被一些普通朋友问到能源问题，讨论全球暖化问题，干细胞的伦理问题，等等。这些问题不是我个人研究的对象，不是那么高深的科学问题，但是跟大家生活都有关，是科学问题。这就是说科学已经变成文化的一部分。 记者：你可以讲一个更生动一点的例子吗？这样更容易打动人。 | 
